第073章 往日事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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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 往日事06
次日清晨, 天微微亮,远处的山峦盖着一层浅蓝的轻纱,飞鸟盘旋, 点缀其上, 像一幅陈旧的画。
李月参带着萄红这个小尾巴一同前往白府,踱步在热闹繁华的街道上,却不沾半点烟火气, 仿若要一直走到远处的画中。
萄红亦步亦趋地跟着,时不时偷偷望上两眼,望来了李姑娘一句含笑的问话:
“你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萄红好似犯了错被抓包的孩童一般下意识收回目光, 而后又像是证明什么似的再次回望, 抿了下唇, 问道:“李姑娘为何选择白家而不是孟家呢?”
将近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对于一个记忆寥寥历经磨难的小姑娘来说, 有些事情足以碾碎她的骨头, 重塑她的血肉。
再加上昨晚高铭尾随, 威吓高壑这些事情, 她自觉已经能够帮上李姑娘的忙, 便有些急切地想更深地参与到她的计划中, 让她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最初那个扑到她面前, 拽着她的裙摆的柔弱女子了。
李月参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怔了怔, 不答反问:“你觉得孟家比白家更好吗?”
见她没有将她的靠近推开, 萄红眼睛亮了亮,受到鼓励般絮絮说着自己的想法:“孟家和白家都派过人来请李姑娘, 但二者的态度明显不同,白家高高在上,而孟家则毕恭毕敬,我觉得孟家要更重视您——虽不知您的计划,但想来孟家更好说话,对您的阻力也就小一些。”
李月参听着,微微笑道:“你能有自己的思考,这很好。确如你所说,孟家要比白家更好说话,但这只是因为孟家主个人的偏好,而不是出于利益的考量。当你因为这份偏好而选择更便捷的路时,你要记住,你定会为这份‘便捷’而放弃了某些东西——而在未来的某一日,你或许会因为这些东西而后悔。”
这些话何曾不是她对自己的告诫。
“何况,你不能保证对方始终待你如初,若是到了那一天,你再想平等地谈判,则早已失了手中的筹码。”
萄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她们来到白府,李月参先去见了白家主,也不知她休息的那一天白家主查到了什么,面对她时并没有太过戒备与怀疑,只问她:
“李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名义上她是白雍的幕僚,为白雍处理事务,出谋划策,现在他与废人无异,聪慧如她若还打算继续跟随,则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居心。
她答道:“轻棠入二公子门下,原本也只为在这乱世中寻庇护之所,求安稳之席。如今二公子遭逢意外,轻棠惋惜之馀,也是想请家主替我指条明路。”
不急不缓,从容不迫,她一身的气度与风华从不为外物所折。
白家主打量她几眼,触及到她静如秋水的眼眸,心下有了定夺,说道:“你之后跟着我做事吧,只要你不背叛白家,白家自会成为你的庇护之所。”
李月参拜了一下,轻声说:“轻棠谢过家主。”
别了家主,她带着萄红来到白府的藏书阁,守门的小妖已与她相熟,生辰宴后更是轻慢不得,寒暄了几句,就把萄红放了进去。
“这里的藏书虽比不得亓家,但也称得上是汗牛充栋,你可在里面找一些感兴趣的书册。”李月参站在房门外,温声道,“我还有点事需要处理,结束后再来寻你。”
挽留的话语转了几转还是咽回肚中,萄红牵出一抹笑来,说:“我在这等着您。”
安排好萄红后,李月参又一刻不停地来到另一个人的面前——谢伶。
来的路上她便从妖仆们或幸灾乐祸或庆幸后怕的话语中得知了谢伶的情况,此时推开门,看到她仿若一截被刀斧凿过的树干了无生气地趴卧在榻上倒也不算太惊诧。
“李姑娘,您怎么来了?”谢伶听到动静,偏了下头,眼里那点暗沈的光也便跟着晃动起来。
李月参慢慢走至她的跟前,看她衣裳半褪,露出光洁的后背,其上遍布可怖的鞭痕,有一道横跨过她的蝴蝶骨,更衬得她苍白孱弱,瘦骨嶙峋。
直到此时,谢伶身上那股死气沈沈才散了些,有些慌张地扯过搭在一旁的外衫,扭着手臂覆在自己的背上,被牵动而渗出鲜血的疤痕很快便隐没起来,只在外衫上浸透出的一团殷红彰显着某种触目惊心。
李月参望着,仍旧沈默。
谢伶反倒来宽慰她,语气故作轻松:“也就是看着可怕,其实不怎么疼了,李姑娘还是别看了,没得扰您清梦。”
“上过药了吗?”她低低地问,“怎么来的?”
“上过药了。”其实没有,但她扯了谎,去掩盖那丝突如其来的酸涩。
“因雍郎一事被家主迁怒了,过几天就好,不妨事的。”其实不是,但她不愿多说。
话落,又是满室静默。
无言的难堪姗姗来迟,谢伶启唇,刚想劝她离开,就听见她问:“我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特来相问——阮姑娘,你为何要救我呢?”
阮姑娘,阮恩铃。
谢伶一惊,下意识直起身,又牵动背上的伤口,疼地嘶了一口气。
“……您怎么知道?”
李月参:“白家主生辰宴的那个夜晚,你以安全为由让我在白府留宿一晚,实则是怕我回去的路上遇到白溪延派出的刀妖身陷险境罢?白溪延想除掉我是其次,他更想通过春宴对此的反应来判断她能为我做到什么地步。”
而春宴是亓明怜最为倚重的金刀,若是能掌控或是除掉她,对亓明怜也是一记重创。
“但你让他的计划失败,或许你身上的鞭痕真如你所说是白家主迁怒所致,那么其中也有白溪延的推波助澜——你是他的人,你忤逆了他,他自然要有所惩戒。”
她什么都知道,她竟什么都知道!
谢伶被她静静注视着,有种隐秘的念头被挖出来在刺目的日光下一览无馀的惊惶无措。
怎能将人心洞察到如此地步。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也请阮姑娘为轻棠解惑。”她坐在窗边的木桌旁,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躲不过去了。
谢伶忽而觉得轻松少许,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剥下这张陌生的皮,里面全都是阮恩铃的悔恨。
“你是……”谢伶忍着痛意坐起身,垂着眼睫轻飘飘地问,“珠闫的女儿吧?你和她的眼睛很像,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认出来了。”
所以她们明明素未谋面,她却委婉地提醒她生辰宴上的“福气”她消受不起。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农夫与蛇的故事,我是那条毒蛇。”
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妖贩拐进了楼,对于自己的家乡和亲人只有零星一点记忆,但正是这点回忆成了她在漫长时光里不断追逐的幻影。
楼里很多姑娘都是走投无路下卖身进来的,她不是,有人在等待她归家。
一开始在楼里做一些杂活,替姑娘们描眉点唇,穿衣洗漱,她话不多但手脚利索,笑起来时好像散发着甜腻糕点的清香,不多时便得了姑娘们的喜爱,教了些哄浪主的法子。
等到了年纪,她为姑娘们披上轻纱的手又一件一件剥下浪主的衣裳,那些哄人的法子也就派上了用场。
她游走在浪主之间,曲意逢迎,八面玲珑,或勾唇微笑,或娇啼婉转,或委屈可怜,或诉诸真心,总能精准拿捏男人们的软肋,依偎在他们怀中,用憧憬期待的眼神凝视着他们,听他们伸指发誓说耗尽千金也要娶她过门,纤纤素手再抵在他们的心口,将他们推倒在榻上,跨在他们的腰上,含情脉脉地说:
“奴会一直等着大人的。”
这些男人嘴上再心疼她,床上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那段时间她的身上总是出现大大小小的淤青,为了不败了浪主的兴致,她攒下来的那点子体己钱都花在了去疤的药膏上。
那个叫章吉的奸商,虽然卖得贵,但确实是最有效果的。
在她第三次找章吉买药时,对方撑着脸懒懒地看她,多嘴问了一句:“明知我卖得贵,怎的还总来我这里?”
她握住冰冷的瓷瓶,笑了下:“也许是因为你看我的眼神跟看待宰的肥硕的羔羊差不多吧。”
跟楼里的医司不同,没有高高在上的怜悯。
跟楼外其他药堂的医师不同,没有不屑遮掩的嗤笑。
她是个很奇怪的人,明明拼了命也要攒钱为自己赎身,却因为这零星一点两点的不同,而宁愿花费十二倍的价钱去买药膏。
就在她一年年地熬下去时,楼里添了个新人,或许是因为对方同样是被奸人卖进来的,加之被喂了药,前尘往事一概不知,她很快便注意到这个叫“珠闫”的姑娘。
容貌清丽,尤其是那双眼睛,专注地凝视着你时,再冷情的人都愿意为她放轻声音,又擅弹琵琶,抱着琵琶端坐一旁时不像个魅妖,倒像个不染尘埃的神女。
她会过得很惨。
阮恩铃在看到珠闫的第一眼,就在心里这般说道。
空有美貌,没有手段,性子不争不抢,不知世人最爱看神女坠入污浊泥潭,素白衣裳被千手撕扯,平静面容被惊慌取代。
因着那点恻隐之心,她在珠闫入楼第一天被他人打压欺辱时施了援手,三言两语就化解了珠闫的危机,又将那善妒的女子哄得心花怒放,半点仇怨未结。
“多谢姑娘相救。”珠闫郑重地朝她行了一礼。
“顺手的事。”她微笑了下,没再多说什么。
然而,她以为的神女坠落泥潭的戏码并没有上演,只差一点点,却被孟家的家主救了下来。
珠闫似乎总是有很好的运气,一次两次都被人救下。
“孟大人与旁的浪主不太一样。”某一日,珠闫垂着细细的脖颈,手指一遍遍地拂过琴弦,对她说。
她拈起糕点,糖屑簌簌落下,笑着问:“哪里不太一样?”
珠闫这才擡起脸,认真地说:“他喜欢听我弹琴唱曲。”
“他们都喜欢听。”
珠闫又说:“不一样的。”
她没再问她哪里不一样,探过身轻戳珠闫的脸颊,提醒道:“爱上别人,顶多是错付真心,若是爱上孟家的家主,你迟早会后悔。”
珠闫怔了一下,莹白的脸颊瞬间腾起一片浅色的红晕,嘴上却说:“我没有。”
珠闫太过于轻信他人了,看不出男人的薄情本色,也没看出她一颗玲珑心下潜藏的不甘。
她们明明相差不多,连过往的悲惨都如出一辙,她还在苦海里翻腾挣扎,她却因孟绪清的青睐而扶摇直上。
她看不出她的不甘,甚至还把她当作最亲近的人,时常与她絮絮说着私房话。
那一次相劝是她最后一点良善,自此之后她再也没有劝告过她,直到珠闫含着羞意告诉她,她已许给了孟大人,往后也不会再接客了。
不甘如烈火烹油,一日盛过一日。
怀着某种隐秘的恶意,她笑吟吟地点了下珠闫的眉心,说:“他若真那么在乎你,为何不将你赎出去呢?”
珠闫的脸色苍白一瞬,说不出话来。
她竟觉得快意。
然而,她还是没看到珠闫的笑话,一个孟绪清还不够,又来了个闵桑。
她百思不得其解,日日瞧着珠闫,想从她身上看出那令高位者魂牵梦绕的特质。
难不成竟真有男人想在烟花之地找到世上最清纯的女子吗?
她为了获得一个答案,亦或是印证自己先前的念头,对珠闫的避子汤动了手脚。
红阙楼里的魅妖一旦怀孕,若是浪主不愿赎回家,那便只有被弃之门外,浑噩度日的下场。
可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到底等待的是什么结果。
似乎哪一种,对她来说都太过残忍。
后来的事情谁也没料到,孟家又出了事,闵桑在珠闫房中过夜,孟绪清散下宴帖,向天下告知他与李竹馨的婚事。
那段时间珠闫魂不守舍,总是痴望着窗外的远山远水,愈发的安静沈默。
她走到她的身边,与她一同望着楼外的风景,只说了一句:“我早就说过。”
她似乎赢了,又好像输了。
珠闫回身抱住她,她的胳膊围绕住她,是一个抚慰的拥抱,但她还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就在她等待着尘埃落定的那天,珠闫突然递给她一个包裹,打开来一瞧,差点被里面的金光银光惊到失声,她怔怔地擡眸,听见珠闫一字一句道:
“我答应了孟大人,不跟闵公子走,我这一生大概都要跟孟大人缠在一处了。”
说到这里,珠闫笑了下,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
“这些是孟大人给我的,于我无甚用处,但于你大有裨益,你可以拿着这些钱离开红阙楼,去你的故乡找寻你的家人了。”
“诶——恩铃,你怎么哭了呀?”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谢伶细细地发着颤,罩上的外衫又从她的肩头掉落,露出瘦削的肩膀,和隐约一点狰狞的伤痕,她抹着泪,却越擦越多。
“可我都做了些什么啊,李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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