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北雪原篇（2）（1/1）

从进入北雪原地界的那刻起，陆清珑就睡得一天比一天不踏实。

那日晚上她趴在窗台数星星，外面风清月朗，灌进屋内的空气里弥漫着月季花香。

再回头看看室内。昏黑，烛光暧昧，阴暗的东西都挤在了没有月光的地方，很安静。

真是让人喘不过气。

陆清珑心生烦躁，面无表情地看着，自我安慰。

安静才好，比满屋子尖叫声好。

她不耐地用手指头叩叩窗台，思考着，掏出一罐蓝靛颜料和纸笔开始勾画。

毕竟是哥哥派来保护她的人，得要知会一声，顺便让他们帮帮忙。

对于傅姝滟，她比较熟悉，所以就多说了些劝人放心的话。

此次前来北雪原的目的，她并没有跟任何人说明，作为陆家的从属，傅氏两兄妹一向服从命令，不会有疑问。

陆清珑搁笔，把纸张叠好后出了房间，凭借墙壁上的挂灯才没有又撞又摔。

这里的布局复杂，走廊百折千回，磨损的楼梯歪歪曲曲，她走的时候时不时踢到碗的碎片，还有笤帚上脱落的秸秆。

她带着两兄妹找到这家客栈的时候，表情挺复杂的，但好在结实，不像前几个摇摇欲坠，还有淡淡的霉味，她嫌弃得门槛都没跨过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清珑走到客堂，守柜台的伙计们在那无声打牌。

都是少年。

一个憋红了脸抓耳挠腮，一个摩挲着下巴沉思，一个懒散地瘫在椅子上，还有一个指尖清点堆在面前的铜钱。

见到陆清珑下来，他们都整齐划一地坐端正，原本瘫在椅子上的那个说：“客人，这么晚了，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陆清珑停下，手抬起一半，本来想撑扶手，然后又缩了回去。

“有的，你们闲的话可以打扫一下。”她皱眉，有些苦恼。

典妤是她好友，热衷于救济，在各地开店，还有捡漂亮的孩子。

在南水老家还没启程时，典妤告诉陆清珑，如果走到过渡带，为了安全起见，可以到她名下的客栈休憩，里面有她从北雪原穷苦巷子里诱骗来的几个少年郎照顾着。

人是朝气蓬勃的，衣冠是沾尘蒙灰的。柜台上，香薰吐着细细的烟雾，淡雅清新的芳香四溢，像是在掩饰什么。

少年们期期艾艾地道“行、行。”

是了，都不怎么收拾自己，估计压根没把地板上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眼里过。

要是能回去，还是跟典妤讲一声，在店里至少安排个阿姨可能更好点。

陆清珑没再说什么，径自从他们身边越过，披风随步伐微扬，带起一阵微风。

离开客栈，外面左右两列火把噼里啪啦地燃烧，掺和着猫头鹰的低鸣。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裹紧外衣。

这里是片密林深处，月色清朗，穿过树与树之间的空隙，铺陈出一道银白的路，循循善诱般。

陆清珑愉悦地嗅着花香，边哼歌边摆臂悠闲地散步。

冰凉的风划过脸颊，血管收缩，有一瞬间失去意识，她顿了顿，习惯性晃了晃脑袋。

余光里闪过一抹湖蓝色，了似飘零的薄叶，在空中分明没有阻碍，却跌跌撞撞。

是蝴蝶啊。

陆清珑屏声静气地靠近，伸出双手一合，把蝴蝶拢进手心里。

她收回手，低头打开条缝，一只湖蓝色的小蝴蝶乖巧地立在她手里，轻柔缓慢地扇动翅膀。

陆清珑把手完全打开，小蝴蝶愣了愣，又飞起来摇晃着向前。她抬头看过去，入眼的是一间破旧的茅草屋。

茅草屋有两个洞，一个长方形，一个正方形，一个门，一个窗，不过没有门板也没有窗扇。

陆清珑扑闪几下细密的翘睫，眼里满是好奇。她进去一转头，就看到双腿垂在眼前。

这条腿穿了好几层棉，裤腿鼓鼓的像个南瓜，裤脚被绳子束紧，扎在脚腕处。

实在太突然了，陆清珑被吓得双耳嗡鸣，呆住了。

“扑通——”

绳子断了，那个人掉到地上，连带着屋顶上的草都被拽掉了三簇。

是一个披散头发的少女，看上去好久没打理了，乱蓬蓬的，嘴角耷拉着，她看了陆清珑一下，一双明亮的瑞凤眼，清纯水润，荡漾着丝丝风情。

少女垂眸默默爬起，陆清珑不知道说什么，张口又抿唇，只见人从容地拿起地上断成两截的绳子，仰头在脖颈上一圈圈绕紧，然后两手各拉一端，打算绞死自己。

陆清珑睁大眼睛，扑上去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很细，有点硌。

两人近距离对视了会，少女稍稍发怔，大抵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娇丽的人吧，特别是陆清珑有对桃花花瓣一样秀雅透澈的眼睛，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你别动，别冲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呃……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好好活着，会有希望的。”陆清珑生怕她觉得自己说话晦涩难懂。

少女松开手，文静地跪坐着，问：“会有希望吗？”

陆清珑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帮她把绳子取下来，一边点头违心地回道：“是。”

迟疑片刻，陆清珑说：“如果你有难处，可以告诉我，不可以自尽哦。”

少女莞尔一笑，“好。”

“想想你的家人，你一个人离家，他们应该会担心吧。”陆清珑也微笑。

少女敛容，目光移向窗外，“也许。你不也是一个人吗？”

陆清珑一手撑地，盘腿坐下，地上平铺着稻草。“我？我哥哥知道，叫了人保护我的”

说着，她举起念梅甩了甩，发出丁零当啷的清脆声响。

“看，晃这个东西就会有人赶过来。”

一刻钟过去了。

两个少女乖巧地坐着，陆清珑埋头拨弄念梅。

“在这块地方穿便宜点吧，你这样的打扮很危险。”少女好心提醒。

陆清珑迷茫了一瞬，解释道：“可是，可是这是我最不起眼的一套衣服了。”

少女的目光落在陆清珑穿的衣服上，料子肉眼可见的光洁滑腻，价值不菲。

“……”

陆清珑后知后觉地咬着手指，怕她心里不平衡，软软地“嗯…”了半天，想不出来怎么安慰。

少女笑吟吟地抬手摸了摸陆清珑的头，眼里充盈着喜欢。

“你多大啦？”

陆清珑立刻答：“十七。”

“不像诶。”少女歪歪头，感到诧异，细细打量着陆清珑格外显幼态的面容，说：“我十六，今年生辰还没过呢，该叫你姐姐吗？”

陆清珑张口，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对于她这种因是幺儿而被宠着让着长大的女孩子来说，年龄这种东西，算是一大禁忌。

看到别人借着年龄小耍乖巧，莫名的不爽。

虽然没有错，但是莫名的不爽。

陆清珑憋着一肚子气，假笑着敷衍：“昂，嗯。”

“但是你看着好小噢，不会是谎报的吧？不如叫妹妹。”

明明两只眼睛都亮起来了，陆清珑还是扬眉说了句“随便你咯。”

少女掩唇打了个哈欠。

天亮之后陆清珑还要赶路，多少得眯一会，看到少女犯困，她也被传染了似的，泛起倦意，把角落的稻草捡过来堆枕头，顺便给少女也堆了个。

“你叫什么名字？”

“鱼素音。”

……

“素音，在那当木头干什么？还不赶紧给客人端饭菜！”卫弘沉声道。

他是三个男人中领头的那个，排行老大，另外两个人分别叫卫恺明和卫鸣。

陆清珑一行人跟着他们到了村镇，老人笑眯眯地安排了住所，然后叫男人好酒好菜款待一下，给小姑娘赔礼道歉。

傅绍阳和傅姝滟还是一间房，收拾完后，傅姝滟要了个桶在里头沐浴，傅绍阳则一身轻松，抱着剑蹲在屋外，寒风呼啸卷过，平添几分萧索。

等傅姝滟清爽地开门，两人找隔壁的陆清珑一齐前去蹭饭。

卫弘的妻子在庖厨忙碌，已经提前备餐了，他们坐下没多久，帘子里传来妇人温柔的招呼声。

于是就有了卫弘出声支使的画面。

靠墙的杂物堆里，少女静静地蜷着，头埋进臂弯，长发和着装跟杂物一样灰扑扑的，存在感极低。

鱼素音听到卫弘的声音，抽出手臂撑着一侧密封的箱子晃晃悠悠站起来，她把遮住视线的发丝拨开，低哑地应了一句“好。”

傅绍阳和傅姝滟欲言又止。

陆清珑眨眨眼，感觉那个人挺眼熟，好像是昨晚一起睡觉，睡完无情走掉的女生。

她下巴处有几道细细的血红划痕，脸上干净了些许，衣服没换，脏兮兮的看着可怜。

陆清珑想朝她挥挥手，但她只是扫过陆清珑一眼，提线木偶般神色淡漠地掀开帘子要进庖厨。

“等等，我来帮你——”陆清珑兴冲冲地起身。

鱼素音疑惑转头。

没等卫弘拒绝，傅姝滟先忍不住了，眼疾手快拉住了陆清珑，说：“我来吧。”

毕竟陆清珑是他们的小姐，给他们端饭菜什么的，受不住受不住。

“哐当——”

“别争了。”傅绍阳把佩剑搁在桌上，也站起身，路过陆清珑时拍了拍她肩头，她唰的一下就被迫坐下来了。

傅姝滟见她不大高兴，无奈地说：“小姐，再怎么依着你，也不能让你抢了我们该做的最基本的事啊。”

“哦。”陆清珑不情不愿地含糊答应，转身就跑，说：“那我去看看。”

卫弘出手阻拦，想扣住她肩头却被躲了过去。

“你们……”卫弘忍了忍，没再说话。

因为卫弘的妻子鱼婷和鱼素音左右手各托一个碟子出来了，傅绍阳则端了个方形圆角盘子，上面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骨汤，四角还各摆了一样菜。

活了大半辈子，他还从没见过争来抢去进厨房的少爷小姐。

陆清珑双手捧走其中一碟枣泥南红糕。

而那位被她打劫的就是鱼素音，鱼素音毫无反应，把手里剩下的东西摆到桌上后，就兀自到那个堆杂物的角落坐了回去。

鱼素音这次倒没有埋头打瞌睡，她安静地观察着陆清珑。

陆清珑边嚼糕点边和鱼素音对视，粉嫩的腮帮子撑鼓了，莹润可爱。

“这位小姐真活泼呢。”鱼婷抬手虚掩一下嘴角，低眸轻笑着，直筒棉裙罩身，腰部束紧，曲线优美，举手投足间婀娜素雅，丝毫不像生养过孩子的。

她看着挺喜欢陆清珑，眼里满是怜爱稀罕。

桌上只有陆清珑三人和卫弘在用餐，鱼婷也没有入座，只是站在一旁。

陆清珑转头眨着单纯的葡萄眼问道：“漂亮姐姐，你们不一起吃吗？”

鱼婷听了，下意识望了望卫弘，见卫弘随意地摆摆手，她斟酌道：“不用，不用…我们吃过了。”

她把发丝往后捋，拘谨地笑了笑，细声慢语地解释：“你们是客人嘛，我们不会怠慢，平时吃不了这么好，食物有限，我相公每日外出辛劳，我就想着借此机会让他好好吃上一顿。”

然后鱼婷把手搭在卫弘肩上，卫弘会意，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一轮明月再次挂上夜空。

离开了卫弘家，傅氏兄妹送陆清珑回住处。

傅姝滟感觉挺奇怪的，鱼婷的女儿又脏又细瘦，腕臂像是一折就断，怎么不给这倒霉孩子补补。

衣服先不说，头发和脸总该打理打理吧，但鱼素音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家里人都看不见似的。

他们不知道前因后果，不好评价别人的家事，更何况没有这个闲工夫。

于是就等离开之后当做话题聊了。

“难道不是亲生的？”傅姝滟夸张地猜测。

傅绍阳用剑柄轻轻怼了她一下，温声道：“这块地方重男轻女非常严重。”

陆清珑则回过头神秘一笑。“阿滟姐姐猜的也不是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