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笔墨丹青陌上音（1/1）

江月去人只数尺，风灯照夜欲三更。

三更天，蝗蜢古国的大街小巷空无一人，灯笼烛火皆已熄灭，两旁星罗密布的店肆先后打烊，茅门紧闭，唯剩色彩斑斓的招牌锦旗在无边的夜幕，迎风招展，“噼啪”作响。还有醉仙居眉飞眼笑的掌柜在“噼里啪啦”的拨打算盘，持刀笔镌刻着赔偿清单，眉宇间的得意似封了万户侯，赐了千亩田，喜形于色，无以言表。

清胃盘膝打禅，气流周天运转，走奇经，入八脉，游诸穴，归丹田，皑皑白气从体内散发，周身缭绕，循环不息，一丝一缕的愈疗伤势。

张伯悠然惬意的坐在蒲草摇椅上，津津有味，细嚼慢咽，把酒持螯，甚是快意，人逢喜事精神爽，杨剑雄筑基，炼体一气呵成，可喜可贺。张伯欣慰，岂有不对酒当歌，把酒狂欢的道理。

对于这两个主，掌柜和店小二巴结还来不及，频频献殷勤，陈年古酿，美味佳肴的招待着，就得财神爷的落款了。

红尘客栈的圆拱洞门下，梦无痕百无聊赖的提袖砚墨，沾墨挥毫，在苔藓滋生，古老泛白的青石板上画着乌龟，睡意袭来，几分倦怠，恹恹欲睡，哈欠连天。起身伸了一下懒腰，揉着惺忪睡眼，蹙眉抱怨道：“这客栈主人怎这般墨迹，虚耗他人光阴，可恶，摆什么谱嘛？”

“稍安勿躁，好事多磨，没准是被祖师婆的神来之作震撼了吧！估计这会还陷在华丽的词藻和浮生若梦，染指流年的苍凉冷寂的悲境中不能自拔吧！”杨剑雄抱着熟睡的小白虎，乐此不疲的充当奶爸的角色，安抚烦躁的梦无痕道，腾出一手绕过对方的柳腰，疼爱的揽入怀中。

拱圆门洞内又响起连串仓促的脚步声，声未歇，人已至，两头传话的奴仆躬身恭敬的站在杨剑雄面前，喘息道：“家主邀二位贵人入院一续。”

“带路吧！”杨剑雄淡淡的回复道，奴仆虚手一引，往后院走去。

身随其后，红尘客栈的主人历代闭门谢客，与世隔绝，今日却一反常态，真是匪夷所思，稀奇蹊跷，耐人寻味。

进客栈后院，杨剑雄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头一回。入门曲折回廊，阶下鹅卵石漫成甬道，甬道两旁奇草仙藤葱郁苍翠，牵藤引蔓，穿石绕檐，朦胧柔月余晖下，清幽闲雅。

沿着回廊，沿途而赏，墙下忽开一隙，冰泉小瀑，漫过碣石，随尺许竹渠灌入沟壑。几人走过虹形木桥，绕阶缘至后院幽深处，盘紫竹丛而出，别有洞天。

两三房舍因地制宜，依山而建，一明两暗。雕花窗篾竹纸上烛火摇曳，人影不定，屋主人畅户不前，季末残絮漫天纷飞，似棉球轻盈的飞滚茅草屋檐，如鸿毛悠然飘落窗台。飘飘洒洒，悠悠荡荡，如诗如画。

茅屋内，一尾古琴独奏丝竹，缠绵悱恻的琴音似珠落玉盘，如鸣佩环，高低起伏，委婉连绵，凄凉悲哀，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倾诉抚琴人的心伤，细数悲情人的无奈，滴不尽相思，唯有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哀叹春花满画楼。

“灯下，叹红颜近晚霞，我说缘份，一如参禅不说话。你泪如梨花洒满了纸上的天下，爱恨如写意山水画，剑出鞘，恩怨了……”杨剑雄的情绪随旋律游走，被音符撩拨，孤芳影的回忆在识海翻滚，伏黎哀的死似烙印铭刻着败笔，触景生情，低沉富有磁性，沙哑不失性感的嗓音伴着琴声轻和，时而潇洒，时而感叹，时而悲壮，完美演绎，梦无痕听得如痴如醉，似梦似幻。

曲罢，延音收尾，余音缭绕，不绝如缕。沉醉回味间，屋内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莺声燕语似空谷传来，如山莺出谷，乳鸟归巢，轻柔道：“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

抬眸而视，一倩影仙姿玉貌，不染纤尘，不食烟火的倚靠门前，她一袭兰花纹白罗衫,纤腰系玉带，手摇轻如蝉翼，薄如晨雾的绫绢扇，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腮凝新荔,鼻腻鹅脂，似画中仙，出淤泥不染，浊清莲不妖，堪比西川紫姑，洛河宓妃。

“世间竟有如此奇女子，真乃倾国倾城！”同是女人，梦无痕也忍不住感慨一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纵使不能相恋，也可以结为知音，类似高山流水。

“是你！陌上音。”杨剑雄雪眸一凝，吃惊道，他很难想象红尘客栈的主人竟然会是眼中人。

“你认识？难道，你别告诉我，孤芳影和她有奸情，否则，否则…”梦无痕见对方直呼佳人的芳名，醋意大起，柳眉轻蹙，不由嗔恕，可心里没底，半天弱弱的憋出一句：“否则我就赖在地上不起来。”

面对这古灵精怪的丫头，以及心气不足的言语，杨剑雄啼笑皆非，可解释吧！需铺垫一下背景，同从小没娘，说来话长，一时陷入不尴不尬的境地，犯愁啊！

“帝尊！你这红颜真是清纯可爱，讨人喜欢，莫非是黎哀姐姐。”陌上音双唇轻启，声若游丝，吐气胜兰，莺啼之声评价道。

“什么？又是伏黎哀，伏黎哀是谁，你跟她是不是有一腿？”梦无痕似打翻了醋坛子，泛滥成灾，口无遮拦，抓着杨剑雄的衣袖，不依不饶道，淑仪扫地。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如今跳进黄河洗不清了，不解释那就等故人看笑话，丑大了。杨剑雄整理了一下思绪，避重就轻，梦无痕说道：“别闹，伏羲哀是你的前世，何况孤芳影恋伏羲哀，和我喜欢你没半点牵连，毫无瓜葛可言，你吃的哪门子醋。”

“哦！啊？”梦无痕一惊一乍道，须臾间的感情变化，直接把杨剑雄欲剜对方琼鼻的念头给冲到九霄云外去了。她失声惊诧道：“我的前世，伏羲哀，孤芳影，你，我，那我们的前世今生？”

“如你所说，绿茶配青梅，天生是一对。”杨剑雄用对方的话打趣道。

“切，我才不做绿茶婊哩！一个胡同巷子长大，貌似青梅竹马哦！”梦无痕娇斥道，心里窃喜，情思微漾，假装不稀罕的脸上溢满难以掩饰的幸福。

“好了，有空再说，办正事要紧。”杨剑雄熄灭梦无痕刨根问底的好奇心，转头对陌上音说道：“留恋红尘，建客栈何苦呢？”

陌上音思绪尚未从艳羡恋慕的情感中走出来，她羡慕眼前的情侣能够打情骂俏，能够生死相依，能够同甘共苦，能够双宿双飞，只羡鸳鸯不羡仙，也莫过于此。胜过她那段有始无终，花开无果，凭栏浮生轻叹的情殇。

“还放不下那段感情吗？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一念花开,一念花落,何必如此执着？”杨剑雄感叹道，一段无果的感情，在那荒草漫长的年头，就连分手都注定沉默。

“意泱说，正道匡扶，古冥若灭，就觅一幽地，建一茅草屋，铺一青石小路，与我晨钟暮鼓，安之若素，白头偕老，可是…”忆往昔，过往点滴，那些泛甜的苦涩，掺愁的伤感，忏悔的回忆，那誓言，没熬过海枯，那承诺，没等到天荒，就如过季的玫瑰，纷纷凋落枯萎，她伤心的哽咽道：“可是，可是却为了救我，意泱他，他被邪神残害。”

“别哭了，意泱也不愿你形销憔悴，抑郁寡欢，他舍命救你，除了爱，更希望你好好活下去。”杨剑雄宽慰几句，心里凄苦，吴意泱其实是幸运的，他起码能为爱而死，可孤芳影呢？对于伏黎哀，又该是怎样的情愫，多深多沉的愧疚。

梦无痕掏出袖中的缎帕，递到陌上音的跟前，劝慰道：“人生如梦，白云苍狗。是非对错，恩怨情仇，皆不过风拂无形，水过无痕，花落无声，你何必苦于那份执念？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

“话虽如此，却岂能轻易释怀，眼泪总会把风化的回忆打潮，在等待的岁月中霉烂。都问天涯远不远，倘若人在江湖就意味不远，那咫尺又在何方？”两人的安慰并没有缓解陌上音的愁绪，那长年累月，集腋成裘的悲苦岂是三言两语能够开导，能够解脱的。她愁眉不展，泪雨朦胧，呜咽哭泣。

当年孤芳影来此求赤红花，她不愿现身，或许就是不想面对这徒劳无功，无济于事的安慰吧！

缘尽，缘散，缘无期；伤心，痛心，永无息；思念，成疾，永分离；睁眼，闭眼，泪已稀。

根深蒂固，缠绵悱恻的爱情岂是只言片语能道尽，岂是掐灭执念就能忘尽，除非失忆，除非音销玉殒。

三人缄默不语，各有所思，各有所忆，卑微的安慰融入浓郁的凄苦悲凉的情愁，显得苍白无力。一段寂静，唯独呜咽的抽泣声。

“也罢！既然放不下，那我就带你去古域葬地，埋入意泱墓穴吧！这也算了了你长相思，永相随的心愿吧！”杨剑雄回过思绪，无奈的叹了一声，或许这便是陌上音最好的归宿吧。

“什么？不可以，雄哥哥，你还懂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如此仙姿佚容，貌若天仙的痴情女，怎能用活埋这般残忍的方式断情呢？”梦无痕对杨剑雄残酷无情的想法表示强烈的反对。除了不解，还衍生了怒意。

“她不是人，她是画中仙。”杨剑雄言简意赅的解释道。

“画中仙，你说的是聊斋志异中的画中仙？”经杨剑雄一解释，激动的情绪平息下来，怒意消散，略微愧意的求证道。

“不是，那些对于她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雕虫小技。”杨剑雄回话，有些落寞而沧桑的说道：“事已至此，我们送她一程吧！”

“哦！”梦无痕应了一声，将到嘴的问题咽回去，换个问题道：“怎么送？”

“你抚琴，我唱，就选《烟花易冷》吧。”杨剑雄慎重的考虑后，最终抉择，回头征求陌上音的意见：“你觉得呢？”

“一切皆由帝尊安排，至于帝尊所需之物，我已经吩咐下人准备了。”陌上音脸上阴霾尽扫，多了一丝期待。

既无异议，三人踏入茅草屋内，梦无痕盘腿坐在琴案钱，纤细的玉指娴熟的拨弄琴弦，悲伤凄凉的旋律在指尖奏响。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如你默认，生死枯等，枯等一润有一轮的年轮……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斑驳的城门，盘踞着老树根，石板上回荡的是，再等……”杨剑雄用沙哑富有磁性的嗓音将生死苦等的落寞凄凉表现表现淋漓尽致，完美演绎。

在低沉悲凉的琴声中，在凄惨苍凉的歌声里，陌上音沾墨挥毫，在画架的白绢上以水墨打底，丹青点缀，轻绘描，细勾勒，将感情，将悲苦，将枯寂，将落寞……揉成构思，融入画中。

浮翠流丹，磨砻砥砺。朱砂一点，青雘一绛，似画龙点睛，如匀红点翠。白绢上的画灵动着，幻变着，那一幕幕过往，那一丝丝情愁，那一声声轻叹，那一夜夜苦守……

在润笔纸绢上默默呈现，静静绽放，最后画面定格在《红尘客栈》。

曲尽，声息。陌上音惊鸿翩影，融入所绘的墨画中，一袭倩影浮于画绢之上，月色之中，如芙蓉出水，天外飞仙。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茅草屋内寂静无语，唯听两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