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伤（1/1）

“咻”一声，一枚金珠从帐外直射向花火，却只是擦着她的耳边而过。来势汹汹却并未伤人，铿然落地，打破了这一时的尴尬。

花火愣怔了片刻，凄然一笑，“摄政王对我无意，也不必杀人灭口吧！”

面上愁容惨淡，心下却长舒了一口气。金珠无论是他事先安排好的，还是别人有意为之。都结了刚才的窘态，话一出口，后悔已是不及。方才他眸中的复杂和震惊，已是最好的答案。他绝不会因自己身份特殊，带来的利益特殊，而口是心非。

明尚天望着那枚还在地上来回滚动的金珠，眸光越来越复杂。金珠是自己的克敌的利器，凭着它，解了自己多少性命之忧。救人，只为她用过，也唯有她保存过一枚。

“来人……”明尚天朝门外唤道。

刚才引花火进营的小兵躬身进来，瞅了一眼面色不悦的花火，“摄政王有什么吩咐？”

明尚天拧眉问道：“刚才是什么人放的暗器？”

小兵面上一惊，环顾左右，一脸忧色得道：“摄政王的意思是刚才有刺客行凶？”

明尚天抿了抿唇，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小兵不明所以，想要说些什么，再看到他的倦容后，只得缩了脑袋，躬身退了出去。

须臾，他才转首看向花火，眸子已是一片清明，恍若未闻的道：“姑娘可伤着了？”

花火见状，恨恨的咬了咬唇，移开了目光，轻声道：“无妨！”

明尚天抱歉的笑笑，解释道：“我有个朋友，惯会开玩笑，还不分轻重。方才一定是她想要让我难堪，才使了这手段，望姑娘海涵！若是……”

“我不会在意这些的！”花火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话音未落，已经霍然起身，往门口走去。

明尚天愕然，忙起身追问：“这就要走吗？希望姑娘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在下的建议！”

花火行到门前，止了脚步，默了片刻，回身看他，眸意深深，“我自会让你明白我的心意！”

说完便掀帘而去，再不做纠缠。

明尚天愣怔了片刻，叹了口气。传闻果然不假，康王手下的女子性格各异，属她最是火爆直率。如此敢爱敢恨，大胆直言，多少男子都要逊她几分！

想到这，面色重又沉郁起来。

夜朦胧，风过芦苇海，簌簌有声。

华年正在抠着滩涂上的小石子，不停地往溪流里丢，边丢边磨牙，像似要吃人一样。

一阵阵肉香传来，暂时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转首去看时，阿紫提了一坛酒和一个油纸包近前来。眉头紧皱，一脸担忧。

华年面无表情的望着他，直直的伸出手，“拿来！”

阿紫会意，忙奉上酒肉。面色复杂的望着她，想说什么却哽住的样子。

华年斜了他一眼，三下五除二的拆了油纸包，一口便撕扯了一大块牛肉入口。

阿紫试探的戳了戳她的胳膊，比划着让她慢点吃。

华年埋头只管吃肉，并不看他。塞得满嘴都是，才含糊不清得道：“我要是不快点吃，就被别人抢走了！”眸中竟有些闪亮的碎光。

阿紫愣住，望着她的眸光染上痛色。默了片刻，折了旁边的一根芦苇杆，在软滑泥泞的水岸上写着什么。

芦苇丛被翻动的声音由远及近，华年警觉的直着脖子听了听，揣上酒肉就要往更深的芦苇丛中躲。刚跑了两步，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又跑了回来。

专心写字的阿紫不知是酝酿情绪太深，还是功力果真尚浅，并没有发现有人进了芦苇丛。来人还并非先前的小兵小将，乱搜一气。自顾自仍在写着什么，刚刚写完冷不防被大力一拽，芦苇杆脱手，步子不稳，滑了一跤，将刚写好的几个字踩花了些。

转首去看时，只见华年蹙眉瞪他，“杵在这儿干什么？有人来了！”

阿紫一愣，目光落在华年拽着他胳膊的手上，即便手上还有牛肉的油渍，沾脏了自己整洁的袍子，却也没反抗半分。任由她拽着，往芦苇丛深处躲去。

一路分拨芦苇，犹如挥开了大堆大堆白花花的雪片。白日里暖阳留下的余温在身旁萦绕，似乎暖到心里。

直到掠过了大片泥沼，蜻蜓点水踏上那只搁浅的小舟，华年才松开了胳膊。胳膊上残留的余热，仿佛嵌入了肉里，流入了血液中，注入心房后，整个人都沸腾了。

华年轻轻喘了口气，拨开酒封，灌了几口，眸光微动。刚才来人的动作轻盈，步子落地无声。即便滩涂地碎石杂乱、泥沼遍地。又是在夜里，行走其间仍旧步伐稳健。绝不是营中一般的小兵小将，定是个内家功夫深厚的。

而不远处的天尊大军，也唯有他能有如此功力了。

白日里，花火那番热辣辣的告白仍在耳边。那样率真大胆的情话，烫的自己心里直疼，不是有没有暖了他的心房。

阿紫将她憋屈的表情看在眼里，戳了戳她的胳膊，佯装恐惧，疑惑的看她。

华年撇了撇嘴，安慰道：“应该是军营里的人，别怕！”

阿紫微微点点头，眼里满是信任。

华年皱了皱眉，有些埋怨的低声问道：“你真的是红沙坳的人吗？怎么胆子这样小？”

阿紫心下一慌，见她并非认真怀疑。便用力的点点头，一脸因不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不知所措样子。

华年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宽慰道：“行了，行了！我就是问问，千人千脾性，红沙坳的兵马再怎么厉害，也不能强行改了人家娘胎里带出来的性子不是？”

阿紫配合的点点头，感激的朝她笑笑。红沙坳的兵马改变不了的不是天生的性子，而是装的性子。

华年忽然眸光黯淡了几分，定定的道：“不知他的性子原本就那么无畏吗？还是因为身为红沙坳的一员，早已认定了自己的使命，去做以命换命的傻事。”

说这话时，她的眸光悠远，似乎望向前尘旧事的虚空，精致的侧脸也染上浓浓的哀凄。

阿紫面带不解，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瞧她倔强的抹了抹鼻子，瘦削的肩膀也抖动了一下。突然恨自己错过了她那么多的过往，以至于如今只能干坐着看她伤心，连安慰都不知该从何说起。

华年有些失神的望了他一眼，苦笑，“你应该知道他吧？他替我死了，我却有那么长的时间忘却了他。你们不是随时都准备替我去死吗？我何德何能呢？”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有些哭腔。

阿紫愣住，眉头皱了起来。红沙坳的兵马是死士，却是自己意料之中的。但是作为主人，能把一个光荣完成使命的手下看得这样重，却是自己没想到的。

自己秘密豢养死士也已经近十年，有的是孤儿，也有设计抢来的，偷来的。他们的忠心与否暂且不论，单是自己却是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的。就说一直隐身于芦苇丛外的碧水，她的心意，自己怎会不知？却也只是当做利用的工具罢了。

华年仰头接连灌了好几口烧酒，面上微微泛起了红晕，眸光迷醉，心下却越来越清明。没有比此刻更痛恨自己练成的海量，想要醉生梦死，忘却那一波一波记忆的浪潮。却终是不饿能如愿，只能回忆一遍，痛心一遍。

“你呢？你也会替我去死是吗？你还有他们怎么都这么傻？受了娘亲丁点恩惠，就这样卖命。我是应该窃喜呢？还是自责呢？还是愧疚呢？还是……”华年绞尽脑汁却也表达不清心下五味杂陈的感情。

阿紫却满脸认真，说出了一句无声的“我会！”做出这样的口形，自己也是一惊。自己肩负的责任也是江山那么重，直至今日，还在以好色成性来隐藏自己的野心。却在认识她之后，一再做出了对自己不负责任的事。

夜风吹散了她絮絮叨叨，已经有些颠三倒四的低语。不远处的明尚天在行到一处滩涂后，止住了脚步，凝神看着地上被破坏，却也可依稀辩明的字迹，拧紧了眉。

“那就换个别的吃！”字迹笔力刚劲，松软的泥地丝毫没有影响自己的潇洒美观。一句没头没脑，甚至粗俗直白的话，却让明尚天的心莫名的慌了。

地上还有杂乱的脚印，显见的是两个人的，一大一小，一深一浅，自然也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的。本可以寻迹去追，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从没有过的害怕弥漫心头，像是害怕知道些什么，害怕看见谢什么一般，伫立原地，动弹不得。

即便知道她的性子，绝不是听话乖顺的。再三嘱咐，还有她巧笑倩兮的郑重答应，都可以是不算数的。一路走来，虽然未见露面，心下却也是认定她就在身边的。直到这几日，花火的出现，便成了引她出手的导火索。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己再怎么思念成痴，也不想以这种方式与她碰面。费心去解释误会的痛苦，更比看不见之苦来得更令人神伤。

这样想着，不禁闭了闭眼，轻轻叹息着回身往营地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