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3：自己生（1/1）

墨尔本城里有许多吸引人眼球的东西，但最吸引我眼球的是一个又一个挺着大肚皮的孕妇，无论她是黑人孕妇、白人孕妇、黄皮肤孕妇，那一个个曲线优美肚子，让我看到生命的希望，城市越活越年轻的前景。

曾读到《书摘》2004年第二期上刊登的“人造子宫意味着自然生育终结。”读到这短短的一段文字，我确实吓了一跳。就是说一对夫妻若想生孩子，只要把共同的受精卵放在人造子宫的恒温箱内，根据孕妇生理孕育指标，转换成一系列配合比例精确的营养液，供给人造子宫的血液、羊水，十个月或速成。夫妻确定是自己的DNA基因，或像到银行去取钱，提款机确认你输入的密码无误，就出钞票，而你可以从人造子宫的窗口取出自己的孩子。

假如时代进步到妇女们都不怀孕生孩子了，未来人从人造子宫的车间流水作业式地成批生产，我不知道，人类的生物科学进步是否真的能代替人类亿万年来的自然生育进化。或许到那时，是妈妈生的，还是人造子宫生的，就像手工织毛衣与机器织毛衣，只是在技术处理上不同的一种生产过程，或许有人喜欢手工劳动选择妈妈生，有人偏爱机织的规范，选择人造子宫生。

又是国际三八妇女节，又牵涉到男女的平等，妇女的解放，我的女友对我说，妇女最后的解放，或许就是解放肚皮。都什么时代了，还那么保守，若可以选择人造子宫生孩子，她肯定选择人造子宫生。她说一个生命的出生，就是一个少女的死去。没看见妇科解剖图上，生过孩子的女人，那一条生命通道，在那淙淙血流道路上踽踽独行的弱小生命，在那揪心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阵痛中分娩的生命，从阴道的窄门挤压出之后，那条生命之道就永远地成了一条长长的裂口，而没有生过孩子的女人那条生命之路永远是一个淑女的樱桃小口。

在我工作的推拿中心。一天早晨，来了一个西人孕妇，她那壮硕粗大的脚踝，白花花，亮晶晶，水泡泡，一按一个坑。我轻轻地给她揉着。她微笑地抚摸着那鼓得气球一般的肚子，我看见那微笑中的一种沉静，饱满结实中透着虚弱，那肿胀变形的脚踝触着坚硬的地面，艰难地完成行走的动作。在我与她的交谈中，她说生孩子是短暂的痛苦，长久的幸福。妇女的解放首先是精神的解放，而孕育生命是一种创造，与妇女肚皮解不解放不能相提并论，难道妇女不再怀孕生孩子就叫解放，或与男人平等吗？我看见她迈出店门，走在墨尔本街头路边，如草坪上的朝露一样饱满，丰润，看不出痛苦与不满，她幽幽的亮着，如一面镜子，不经意地折射出蜷曲，律动的体态，如饱满温柔地羊水荡漾着母爱的涟漪。

我想到了我的母亲，想到世上所有的母亲，她们既然选择了做母亲，就不在乎那一条生命的通道上是永远的裂口，或还是樱桃小口。就像用母乳喂养孩子，不在乎丰满的乳房会变成空水袋，或只有在这男权中心社会里，男人们最不示人的内心深处，或许才会去在乎是裂口还是樱桃小口的细微，或许才有演变成铺天盖地的广告“修补处女膜”、“隆胸”之类的商业炒作，以及妓院广告上的“波涛汹湧，青春尤物”，但这一切都会被一年一度的国际三八节踢下去。

打电话给中国的表妹，祝她“三八”节愉快，并问她如果可以选择人造子宫生育生孩子，她选择自己生，还是人造子宫生？表妹说即便奖励100万，她也不会选择人造子宫生育自己的孩子，自己亲身怀孕才有做母亲的血肉相连的感情，自己生的孩子才有原汁原味的特色，孕育生命的过程是不能用人造子宫代替的。如果一代一代的人是由人造子宫生出来的，人类是否会退化？如果人造子宫的某一个环节出了一点问题，比如在孕育中突然断电，比如编号弄错，领取了不是自己的孩子……

又是国际三八妇女节，又想到妇女的解放，又想到“人造子宫意味着着自然生育终结”的生物科学，又看到墨尔本街头一个个挺着肚子的母亲，一个个骄傲自然孕育的母亲，一个个不肯放弃子宫作用的母亲，一个个面对创造生命付出代价，而微笑的母亲。我想，如果我准备做母亲，我也会选择自己怀孕，自己生。但世间真有轮回，让我再一次从妈妈的肚皮里生出，我会选择人造子宫里出来，因为我不愿意看见我的妈妈为生我，经历“儿奔生来，娘奔死”的生育过程，不愿意看到妈妈屏住气，咬紧牙关，握紧拳头，发丝根根直立，神经紧绷，脸涨得通红，浑身湿津津，痛苦扭动的身子。我不愿为了我的出生，在妈妈身上弄出一个大豁口，让妈妈在磨砺和挤压中受伤，淌着鲜红、殷殷的血……其实选择人造子宫生孩子，某种意义上真的是解放了妇女的肚子，就像提倡母乳喂养小孩，是有许多好处，也有更多的情感倾注，但并不能说喝牛奶长大的孩子就缺少母爱，人造子宫生孩子，或许相当于喝牛奶长大的孩子。

又是国际三八妇女节，我再一次读着“人造子宫意味着自然生育终结”我笑了起来，我想一百年后（或用不了一百年），妇女想要做母亲，真的像到银行取款一样操作简便，或许到那时男人们流行的一句话是：“我们不是女人生的。”而在此之前，女人们都可以很牛气地说：“全世界男人都是我们女人生的”，谁说得清楚呢，一百年后的国际三八妇女节，或许一百年后的三八节早已被解放了？

2006年3月NorthRichmond